“299元购买蓝宝石吊坠，附赠珠宝鉴定证书，抢到就是赚到。”“宝石专家给大家‘炸’个耳坠，这价格市面绝对买不到。”“99元足金饰品带回家。”……打开某直播平台，输入“珠宝”二字，此类“超值优惠”屡见不鲜。当询问这些商家是否有珠宝鉴定证书时，主播们无一例外给出肯定答案，并当场拿出鉴定证书以证“身份”。然而，一旦记者要求仔细展示证书的内容时，一些主播便不再理会。

近日，有媒体报道，一些珠宝玉石鉴定机构，尤其是线上机构，存在虚假开具鉴定证书、批量伪造专业机构鉴定证书，非法牟利等行为，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欺骗了消费者。这些乱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消费者应如何辨别鉴定证书的真伪？记者就这些问题采访了相关专家。

网络平台上珠宝销售十分火热。记者李卓聪摄

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珠宝首饰消费市场。据不完全统计，我国各类珠宝首饰消费市场超6000亿元人民币，各类珠宝企业总数近6.5万家，从业人员近400万人。巨大市场之下，行业健康怎样保障，消费者利益如何维护？作为第三方的检验检测机构，是其中关键环节。

“珠宝玉石首饰大多为贵重商品，每一件都独一无二。自1994年开始，珠宝国检率先发起上市产品‘一物一证’模式，也就是说每一件销售到市面的珠宝首饰，都附带一张鉴定证书，就像我们的身份证一样。”珠宝国检技术质量部副主任田晶介绍。

“一物一证”模式，凭借珠宝检验检测机构科学、公正、准确、高效的鉴定，可以帮助消费者了解商品信息，保障其权益。但随着市场不断扩大，尤其是新业态下，珠宝售卖从线下走到了线上。以淘宝、天猫等为代表的网络平台销售珠宝愈发流行，依托抖音等平台的直播带货异常火爆，一些头部网红直播一天的带货量，甚至能够超过一家传统大型商场一个月的交易量。珠宝玉石检验检测行业正面临着新挑战。

以抖音为例，其在南阳（镇平）、瑞丽、揭阳、东海、诸暨等10地建立了珠宝玉石质检物流一体化运营中心，平台招引专业检验检测机构入驻，实现下单—检测—发货一体化操作。这便是业内俗称的“BIC舱”。

“这类平台走货速度快，对检验检测机构的时间要求比较苛刻，过短的检测时间有可能会影响检测的质量。”田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据悉，按照标准技术流程，出具证书的正常时间为3~5小时至1~2天不等。但在即时出证的要求下，一些不正规机构为了抢时间，减少必要检测环节，或出具的证书不够规范，少数网络平台商家甚至使用假冒正规机构的证书来欺骗消费者。

记者了解到，在深圳李朗、南阳镇平、云南瑞丽等珠宝检验检测集中区，一些“小作坊”式检测机构人日均可出几千份甚至上万份证书。这些证书很多顺着网店或直播平台流入消费者手中，变成了真假难辨、质量堪忧的“李鬼”。

巨大的量产化需求下，迎面而来的便是价格战。

从前，单份证书的价格是两百元左右，如今，已一路下滑到普遍不到10元。个别机构出具一份证书甚至只需一两元。这种不正常的竞争方式，“内卷”着整个市场，也挤压着国家级检验检测机构的生存空间。

“说到底，珠宝玉石鉴定工作是以技术和数据为支撑，追求过快的速度、过低的成本，便会在其他方面作出‘牺牲’，比如使用的设备不够先进，无法进行疑难样品鉴定，亦或省去人工核查环节等，最终吃亏的还是消费者。”田晶表示。

“自杀式”低价、“量产式”制证，以及随之而来的证书粗制滥造、信息有误、公章造假甚至批量伪造证书等，已成为新业态下亟需关注的行业问题。

鉴定证书问题频发，根源在哪？这要从珠宝玉石检验检测机构的现状谈起。

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以下简称“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2020年度全国检验检测服务业统计简报》显示，截至2020年年底，就业人数在100人以下的检验检测机构数量占比达到96.43%，绝大多数检验检测机构属于小微型企业。

市场监管总局相关负责人指出，我国检验检测行业“小散乱”特征比较明显，珠宝首饰领域同样有此特点。

专家表示，珠宝首饰检验检测机构的“小散乱”，一方面是因为行业发展，需求旺盛，自主创业公司越来越多；另一方面，则是珠宝玉石质量检验师执业资格制度的取消。

据了解，1996年，我国正式开始对珠宝检验从业者实行从业准入执业资格制度，要求从事珠宝鉴定的人员需参加全国统一考试，并取得珠宝玉石质量检验师执业资格证书。直到2016年，国务院发文，宣布取消47项职业资格许可和认定事项，珠宝玉石质量检验师便在其中。

“曾经的珠宝玉石质量检验师考试，对珠宝理论和实践能力有综合要求，且每两年需重新注册。2015年之前，全国注册的珠宝玉石质量检验师不超过1500人。而且，按照当时的规定，建立一个珠宝检验检测实验室至少需要两名注册质检师在职。”田晶说。

注册制度取消后，成立珠宝检验检测实验室的门槛大幅降低，加之，如果只购买基础检测仪器所需成本不高，大量低于10人规模的小微机构涌入市场，行业监管难度加大。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4月，市场监管总局颁布了新的《检验检测机构资质认定管理办法》，明确检验检测机构申请资质认定时，可选择告知承诺程序。机构按规定向资质认定部门提交告知承诺书和申请材料后，可先行收到资质认定证书。同时，资质认定部门将在作出资质认定决定后的3个月内，对该机构进行现场核查。

这一先发证再进行评审核查的举措，旨在优化检验检测机构准入服务，缩减取得证书的时间，但却被少数不法机构恶意利用，成为其钻政策“空子”的机会。

记者了解到，一些不法机构利用提出申请与现场核查存在的“时间差”进行非法经营。即使被查处，因违法成本低廉，还可换张“皮”卷土重来。这一现象也成为了扰乱市场秩序的“毒瘤”。

上述负责人指出，一些小微检验检测机构为了生存，低价竞争，乱出证书，加剧着整个行业不良竞争；而正规机构则注重社会信誉，严守行业规定。长此以往，难免“劣币驱逐良币”，出现“逆淘汰”，应引起监管部门高度重视。

珠宝国检实验室场景。珠宝国检供图

怎样刹住珠宝玉石检验检测领域存在的乱象，净化市场环境？

多位受访专家呼吁政府监管部门出重拳进行整治，规范准入，严格监管。一方面，对取得合法资质的机构加强监督管理，另一方面，应对未经过资质认定、非法出具珠宝鉴定证书或出具虚假证书的机构进行重点打击，还可通过社会征信系统，曝光其背后商家，达到一定的震慑效果。

针对新业态下直播带货、BIC舱的兴起，上述市场监管总局负责人指出，要纠正一些平台在时间上对质检机构提出过分苛刻的要求，不能以牺牲质检机构必须的检验工序和质量换取平台直播带货的物流节奏。监管部门则要针对直播带货中珠宝首饰鉴定证书的有效性和真实性问题开展专项监督检查等。

扎紧监管笼子的同时，珠宝玉石检验检测的数字化转型已步入快车道，在鉴定证书防伪、检测效率提升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2020年6月，珠宝国检与浪潮集团合作，推出了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首张基于“一物一证”的“一码一链”珠宝数字化身份证，实现了证书的“信用升级”。

“扫描珠宝首饰鉴定证书上的‘国检码’，就可以对证书数据进行复核，避免入坑。”珠宝国检网络技术部主任罗强说。

他告诉记者，这类“数字身份证”的奥秘在于区块链技术的应用。升级后的“国检码”将检测证书的数据写入了区块链，凭借区块链加密技术可以保障检测数据不被篡改，有助于规范珠宝玉石市场秩序。

此外，珠宝国检还于去年推出了电子证书。“别小看这个卡片，它包含了丰富的质检信息，且防伪度很高。”罗强向记者展示了身份证大小的证书密钥。

打开“珠宝国检”app，以手机自带的近场通讯（NFC）技术读取证书，不仅能够了解到证书名称、编号、检测结论、质量、三维形状、图谱等检验检测信息，还能获取珠宝首饰的相关知识。

“除证书外，我们还在检验检测设备上进行了诸多创新。研发的称重拍照一体机，可提升80%的检测效率；利用大数据采集系统，可以采集珠宝检测过程中的数据，不仅能为市场监管部门提供参考，也可用于智能检测算法开发。”罗强表示，这些数字化手段，能够提高人工检测的速度与准确性，满足新业态下对检测时间的要求。

在他看来，珠宝玉石检验检测机构在立足主营业务的同时，应顺应互联网时代的发展，配合相关销售平台，进一步规范市场，维护消费者权益，“在合乎标准、满足质量要求的前提下，我们将通过服务转型升级，满足新型经营方式和消费场景的需要。”他说。

“‘买珠宝，要证书’，很多消费者还没有具备这样的基本维权意识。”珠宝国检宣传推广部主任孟晓珺坦言。

她表示，很多消费者尚未察觉到，科技进步给人类带来更多生活选择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困惑。珠宝玉石的合成、处理方法越来越多，合成和处理产品的应用范围也越来越广泛，仅仅凭借传统的“眼力”或基础的设备很难对新科技产品进行精准判别。珠宝玉石首饰鉴定证书背后的检验检测评价技术能力、服务水平和检测系统研发与管理，就变得越来越重要。

“还有一些消费者觉得国外的证书比国内的好，这种看法也需要改变。”孟晓珺表示，珠宝玉石鉴定工作本质是社会监管经济领域的一部分，在全球范围内，中国的监管体系在制度建设和治理机构上是一流的，而从技术服务能力层面来说，中国目前在黄金珠宝玉石首饰领域的专项技术研发、标准研制、鉴定手段和维权服务等，完全能够为消费者提供优质的服务。

但是，人们的认识需要过程，全社会消费品治理能力与水平的提升更需要过程。至少，“我们需要让消费者意识到，小小的证书背后，是一套保障体系，有着大大的科研、检测能力与技术管理建设空间。”孟晓珺说。

眼下，消费者对于珠宝玉石鉴定证书的认知仍有壁垒，需要从一点一滴的科普宣传做起。在孟晓珺看来，可以从珠宝玉石常识、珠宝玉石检验检测相关资质与法规、如何维权和如何消费等三方面展开科普。

作为国家级珠宝玉石首饰检验检测中心，去年珠宝国检除利用网站、微信公众号、抖音等互联网平台进行日常科普宣传外，还通过“NGTC社会公信平台”举办了76场线上直播和线下讲座活动，面向近500万受众互动科普珠宝玉石知识。在珠宝玉石检验检测涉及相关资质与法规科普方面，珠宝国检通过面向企业机构、消费大众开展质检交流会、学术交流会、讲座活动，在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中国国际珠宝展等各大展会中提供免费检测服务等，帮助消费者进一步了解珠宝玉石检验检测行业。

“珠宝消费不属于日常必需消费品，它是一种文化消费品。可以说，它代表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望。老百姓购买珠宝，很多时候寄托了情感，如果市场秩序被打乱，会对消费者造成财产和情感的双重伤害，涉及融资贷款行为的，更会造成金融风险。”孟晓珺说。

对于新业态下珠宝玉石检验检测行业的问题，孟晓珺认为应多方发力，一是呼吁政府监管部门认识到行业门槛存在的必要性，在机构审批、资质认定、人员能力和仪器设备的认定上，要从严从实。二是对检验检测机构来说，在检测资质和能力允许范围内开展技术服务工作，要自觉自律。三是对于提升与弘扬科技自强和文化自信方面，应以科技创新驱动珠宝行业、检测产业高质量发展，整合社会多方力量，运用各类媒体平台，扩大正规检测机构的宣传声量，帮助消费者更好地辨别“李逵”和“李鬼”。